【2079幸存后遗症24h/1:00】许多个世纪以来的贝加尔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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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点燃木星后又用十年修复身体的刘培强遇到了三十岁的陌生刘启
三十岁刘启:人体重塑大师、刘培强的破壁人、背叛了叛军,但不在乎。
(我始终觉得冬眠是一件很…的事情,比如希恩斯和惠子,未曾读懂的一方在另一方冬眠时将过去细细剖析飞速成长直到看破一切)
正文:
01.
刘培强的意识先于他的眼睛视到自己的生命仍然存活。这种感觉很玄妙,他首先感觉到沉甸甸的一条河在自己身体的正中央,后来他想到那或许是脊柱,而河底难以清除的石头,是脊柱不能活动带来的麻木和闷痛。
词语的含义在抽象的感应之后变得清晰,痒、痛、麻、焦躁、恍惚、不安、无力都随之而来。
他无法睁开眼睛,甚至不能活动眼珠,在这具身体里还存活的只有思维,以及逐渐复苏的记忆,刘培强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具体情况,而难以忍受的蚁噬从四面八方包围,唯一能做的事只有在牢笼里梳理自己的记忆。
爆炸应该摧毁了他的全部,但思维截停在爆炸的那一瞬,难道他的脑保留了一部分?他活下来了?在那瞬间他没有能力撑开任何的防护,当然任何的防护都没有作用。
记忆再往前,是刘启,在他生命尽头他看到了刘启,不过那是幻觉,太远了,是木星狰狞巨眼借给他一瞬间看到的。
他悲伤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大地上。
悲伤于是在他脑海中被点亮,困顿与无奈回到他的感官,和痛结合在一起。
刘启活下来了,那他在哪里?
很快苏醒的感情又熄灭,刘培强失去了意识。在这之后是又一次意识复苏,他总是醒醒睡睡,好在醒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了。
他逐渐感受到眼皮的滞重,嘴唇的干涩,有湿润感在面部和唇上扩大,有挤压感在头部两侧有节奏地移动,有人在照顾他,在按摩,是谁?
刘培强努力地组织起丰富的感觉,努力地对接思维和身体,哪怕只是睁开眼睛,张开嘴问一句我的孩子在哪里都好。
好在那一天没让刘培强等得很久,在意识到眼皮存在后刘培强也逐渐控制起了力度,掀起某只眼睛的眼皮一条缝的力度被慷慨地移交给他,从昏茫中走出第一步。
睁开了一只眼后,另外一只眼睛也跟上了,随后是头颅的移动,是喉结的上下活动。
光芒涌入他的眼眶,刺痛和眩晕,但刘培强想看到周围。
他冷不丁看到就在他身边,有一双冷厉的眼睛注视着他,仿佛已经注视了很久的时间。
......虽然基本不像,但那瞬间刘培强就明白这是刘启。
“刘启。”他混乱地呼唤着,喉咙完全堵塞了,因此这个名字在他口中变形,流失了原本的音节。
“刘启。”他又喊,这次清晰一些了。
很快,在那双冷厉的眼睛里出现了冰层的崩塌,晶莹的水珠迸出,身体右边传来紧紧的,痛和热的感受,那是他的手被抓住了。
刘培强动不了手指,他一声又一声地呼唤,像刚刚学到这个词的孩子:“刘启,刘启。”
“我在这里,刘培强。”
泪水是最后复苏的那个词,从他干涸的眼眶里流出来,和刘启的眼泪混在一起。
我的孩子,刘启,他在这里。
02.
“您的身体基本上都是打印出来的,这种全新材质可以保证器官的抑菌性和相容性,但您还需要很长的时间适应,您可以把这个当成休眠后的恢复训练。”
医生这样说。
刘培强处理不了这么多的信息,懵懵点头,病房干净整洁,窗帘是最简单的蓝色,还有一小盆花在窗口。
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了?
医生笑着,对待他像一个新生儿般和蔼:“刘培强中校,您可以这样理解,在木星危机后,您又休眠了十年,现在您已经结束了空间站的任务,您终于回家了。”
刘培强惴惴的:“谢谢。”
医生向他点头,随后走出了病房,把这间阳光充沛如同幻境的病房留给他。
刘培强望着一直握着他的手的高大男人,理智和本能都告诉他这是刘启,但眼睛总不能确认。刘启已经三十岁了,成熟的男性,半长发,眉骨和鼻梁的线条很粗犷冷峻,眼睛定定的,犹如两道狭长的深渊。他面上有不止一道伤痕,穿着纯黑的风衣,类似军装和工作服之间的款式,许多口袋都鼓鼓囊囊。
刘启是他在乱世里拥有的珍宝般的孩子,紧跟着的却是分离的十七年,按照医生所说,引燃木星后刘培强又冬眠了十年才苏醒,他记忆中那个四岁的孩子好像经历了时空跃迁,一眨眼竟然和他在太空站工作的同事一样大了。
不管他们实际相差了多少年月,他面前这个成熟的刘启无论如何也寻不出一丝一毫那四岁幼童的样貌。
眼睛是一样的吗?连眼睛都看不出是否相似。刘培强愧对刘启,他竟把自己的珍宝丢在混乱之中。
“刘启。”刘培强动用自己还没完全清晰的嗓子,“我回来了。”
他不能确定,因此补了个:“是吗?”
刘启点头,沉沉的,让刘培强稳定:“你回来了。”
“这些。”刘培强想举起手,发现被刘启牢牢地攥着,于是他举起另一只手,断指竟然都被复原了,修补文物要修旧如旧,人也是吗,“这些都是新的?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好像就是我原来的身体。”
刘启“嗯”了一声:“我参与了你的复原,我想还原程度最高的身体你应该会最喜欢。”
刘培强错过了他的暗示。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你们在太空里捕捞到了我吗?那时候我是什么样子?”
刘启扬扬嘴角:“算你福大命大,但联合政府的小型飞船找到你的时候情况也很危急,你的样子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很可怕,没有完整的人形,连蚯蚓干都算不上。”
刘培强蹙眉。
他活动了脚趾,这具沉甸甸的温热的身体和他原来的身体一样,这更让人不习惯。
他喃喃:“全部都换过了,那我还是我吗。”
刘启笃定的:“就是为了保留你就是你,所以才全部换过了。”
他这句话颇有些哲学意味。
刘培强不明所以地扭脸,和刘启对视。这太生硬和奇怪,可是他在刘启的眼睛里看到执拗和难以描述的深厚情绪,他一头扎进去了。
之后刘启和医生制定了刘培强的恢复计划,这不需要刘培强操心,头几天还有政府工作人员来探望刘培强,鲜花摆在他的床头,他们介绍那是全新品种,刘培强很惊喜,这些探望者见到刘启却都很不自在,说不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刘培强发现刘启身上有谜团,在韩子昂离去后谁来照顾他?他怎么生活的?刘培强不知道,他也问不出口,这会不会被刘启当成是一种不满的诘责?
所以他始终缄默。
刘启长成了比爸爸还高大健康的男人,英武但环绕着阴沉的气息,即使现在他已经不再像通话里那样大喊大叫着,刘培强仍然时时为此不能安心。
复健头几天刘启要为他擦洗,动作轻柔又细致,刘启偶然抬头看到刘培强目光偏移,才意识到他在注意什么,把父亲的手托在自己手里给他看,整整大了一圈还不止,刘培强的手现在柔软无力,像被他托起的一片叶子。
刘培强半是欣慰半是怅惘地笑。
身体的情况好了一些,就正式进入刘培强的康复训练,刘启帮他佩上穿戴式康复外骨骼机械臂,这是为了防止他的关节粘连。刘培强乖乖地跟随着熟悉流程的刘启探索自己的身体,这外骨骼比他知道的更精巧,关节处分离,灵活非常,适合他身体刚刚苏醒的僵直,每个下午刘启都会来,在复健室陪伴他完成当天的训练。
没有太阳,但光源非常逼真,金色的清泉在地面流淌,他们仿佛涉水而过,回到黄金时代的上游。刘启的脸在虚假的阳光里沉默而坚毅,刘培强耳朵里的轰鸣只是幻觉。
在喊李一一,在喊王磊,在喊刘培强,无计可施地释放怒火,很快又被绝望覆盖。
那都是幻觉。
刘启注意到父亲的行动慢了下来,心不在焉,于是抬眼,以眼神询问刘培强。
刘培强停下来,阳光照射在刘启的虹膜上,漆黑的一圈火焰,鼻梁上一点黑痣,刘培强不熟悉,小时候似乎还没有。
耳垂扣了一个小小的银色耳环,什么时候去打的?因为什么?
“刘启。”刘培强张口。
“嗯,怎么了?”刘启点头,一副极有耐心的样子,眼睛很内敛。
刘培强忽然说不出了,千头万绪他梳理不明白,在木星危机后又过去了十年,十年当然可以让刘启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刘培强为什么要一次再一次地想起那个嘶吼的孩子?
刘培强回避了刘启的眼神,转而问:“......你现在的工作,还好吗?在做什么?”
“挺好的,我已经和姥爷一个级别了,高级驾驶员。前几年修过机械工程,现在也还马马虎虎,倒是什么岗都能做。”
那一定不是马马虎虎的水平,刘启这几天对外骨骼步态协调的专业程度刘培强看在眼里,踝关节和腕关节的程序经过他的调整之后变得非常舒服。
父子俩在空旷的康复训练室里行走时刘培强偶尔能看到门边聚集在一起的医生和护士,甚至还有穿着军装的人。
那些人是谁?问起来时刘启却说是等他的,刘启现在有军衔吗?
后面刘培强陆陆续续见到了韩朵朵、李一一和Tim,所有人都不是小孩的模样,说话都很有礼貌,有些不对劲,又说不明白,这十年间技术爆炸般发展,又经过了许多危机,孩子们都被催熟了。
刘培强躺在病床上,刘启在他身边削苹果,一缕长发落在耳前,他挽到后面去,苹果皮没断,一圈一圈垂下去,他把苹果递给父亲,果皮自然地送到自己嘴里。
刘培强问:“不需要回去工作吗?”
“我有一个很长的假期。”刘启说。
“平时和同事们相处都还好吗?”刘培强寻找话题,“工资呢?吃饱穿暖吗?”
刘启扬起一边眉毛,盯着刘培强,让他觉得后颈毛毛的,很不自在。刘启的眼神像在打磨一枚零件,他磨够了刘培强,才笑着说:“怎么会不好?你是所有人的英雄,我是英雄之子,谁会为难我?”
这并不是刘培强想要的答案。
“这十年,发生了什么吗?”
刘启的笑容顿住了:“能发生什么?我们仍然在流浪。”
刘培强想抚摸刘启的伤疤,刚刚抬起手,他的孩子就把脸凑过来,那瞬间刘培强甚至觉得像一头正值壮年的狼王向他低头,眼睛没有松懈过,只是大发慈悲拟出亲人之姿而已。
他抚摸刘启脸上的伤痕,狼眯起眼睛。他的儿子已经和空间站的后辈一样学会收起所有情绪了,即使在父亲的面前也这么严肃。
“对不起,我没能陪在你身边。”
刘启的眼睛离他很近,鼻梁几乎要顶到他的脸,刘启的目光从不发生偏移。
“我现在不怪你了。”他说,气流轻微地触到刘培强的嘴唇。
萎缩的苹果苗在地下城有了新的生长变化,是一股暗暗的蓝色冷香。
在刘启唇齿之间。
他们离得好近,刘启的鼻梁很亲昵地刮了刘培强的脸,刘培强接受了这份亲近。
刘培强只是茫茫地想,可是那个叫他混蛋,悲切地怒吼着让他闭嘴的孩子,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数日后的一个傍晚,刘培强脱掉了外骨骼,刘启看着他完整地走完了这些天来反复练习过的一段路,恭喜他终于可以不再借助外力。
那天结束的时候刘启说要给刘培强一个惊喜,为了准备他消失了很长时间。
他在将近清晨的时候赶来,带了两套防护服,显然要到地表去。
“我带你去个地方好吗?”
刘培强没有思考太长时间就答应,对于任何能够了解刘启的机会他都求之不得,何况这是刘启第一次主动要带他去什么地方,这会是父子关系的重大和解。
他一路跟着刘启到了医院外面,有些不安地上达地面,他问刘启这是否符合程序,但刘启笑着说,可是你会喜欢那个地方。
电梯打开时,外面空无一人,这不是正常上到地面的通道,不然不会没有人在看守,可能已经被废弃了,或者沦为其他用途。刘培强跟着刘启走了两步,看到在风雪中停着一辆摩托车。
这辆摩托和刘培强在加蓬基地开的那一辆非常相似,外形和颜色都很古旧,但刘启应该不知道那辆摩托,现在支撑长途旅行的摩托也和当时完全不同了,刘培强暗暗地怀念了一会儿他和韩朵朵驰骋的时光。
刘启开车,他们穿越覆盖着蓝光的地面,在狂暴的风雪中前进,仿佛两个掉队的孤独人类前往终点。刘培强辨认不出这里的样子,标志性的地标也没有见到,摩托的速度很快,所有的景物都擦花成灰白色,他感觉到摩托喷出的蓝色火焰动力不同以往,是种既轻又干净的燃料,这十年他真的错过了太多的事。
行驶到哪里都一样萧瑟无情,没有一株草,一颗草籽,一处开满鲜花的草甸能存活,全部都是冰,还有冲天的蓝色巨柱,没有生机盎然的春天会出现。
刘培强怔怔的,他活下来了,即使比蚯蚓干还丑陋也活下来了,是因为什么?
他们一直前行,在宽广的冰原上极速前行。
“很快就到了。”刘启说,他的声音从头罩里传来,贴着耳朵,“经过蒙古就要不了多久了。”
刘培强忍不住问:“要到哪里去?”
“你曾经想带我去的地方,虽然你自己也没去过。”
刘培强没想到那是什么地方,很多记忆还没有梳理清楚,不过刘启要去哪里,他当然会跟随。
刘启在某处格外平坦的冰原停下来,前望后望皆茫茫无际,按照他所言,此时已经经过了蒙古,那现在在哪?俄罗斯境内,西伯利亚冻土带上吗?到这里来干什么?
刘启搀扶着刘培强走下来,他迷茫地望下去,在层层斑驳的冰面下似乎有一抹蓝色,稀释过,还艰难地呼吸着,为什么还活着?许多年许多年以前残存的蓝色心跳。
刘培强:“这里到底是......”
“贝加尔湖。”刘启言简意赅。
他似乎带着怀念:“你看不到它了,这很正常,这里的冰可能不止2500年才能融化。”刘启说。
他们站在鹅毛大雪里,明丽清澈的眼眸合上了,对于单个的人来说就是永远,只有在人类文明延续的意义上才有和贝加尔湖重新遇见的可能性。它丰富的蓝冰和气泡曾经吸引全世界的游客到此,现在谁能看得出来?它和草原高山又有什么分别?
刘培强念叨着:“原来这就是贝加尔湖。”
刘启的目光细细地观测他脸上的表情。
父亲想起了他的同事,刘启知道,他也很诧异自己能完全读懂刘培强的行为,他像是在拆分机械臂一样把刘培强看透了,面对儿子的窘迫,渴望靠近又总是为突然的成长而惊骇......他现在垂下眼睛,嘴角紧紧抿着,这说明他内心很痛苦......
但刘培强很快意识到在儿子面前走神不对,所以他现在报以歉意的一笑,却说不出什么调节气氛的话来。毕竟马卡洛夫牺牲了,那个约定永不会发生。
刘启听到自己开口,很沉稳:“我知道你和马卡洛夫的故事,联合政府派人打捞过他的遗体,你身体情况更好一些的时候,我会带你去看他。”
刘培强圆瞪双眼,他的面容在修复时保留了绝大部分,包括眼角上弯的细纹,那是刘启喜欢的部分之一。
刘启微笑着,隔着面罩,这会让笑容看起来飘渺无定吗。
“我们的事你竟然都知道。”
刘启声音平缓:“绝大多数的视频和文字资料都储存在联合政府,我废了一番功夫才拿到。所以我才知道你和他曾说过要来贝加尔湖。”
刘培强:“......”
“我看到了你的储物柜、床铺、工作区域,还有休眠舱。”
贝加尔湖隆起的冰层下面最深的地方,有大股大股的气泡,那些甲烷气泡一层一层地冻结,在飘飞的形态上构造坚硬。它们飞不上来了。
刘培强这么不安,他醒来后变数太多,他既是这个时代的父亲又是遗留的孩子。
刘启看到刘培强蹙眉,惴惴冲自己喊了一声:“刘启。”
那曾经是刘启装作不屑一顾的东西,真正失去刘培强之后他才对父亲的日常生活充满懊悔和珍惜,他确认了自己是刘培强的牵挂。
“现在我们到这里来了,不要等2500年之后。可惜什么都看不到,也不能钓鱼了。”
刘培强迫切地想说点什么:“......联合政府,为什么要给你看那些?”
刘启很快接上:“是我申请的,出于人道主义他们原本不打算给我看那些资料,李一一的妈妈说那是,‘于事无补’和‘自我欺骗’。”
刘启语气很平淡,掺了一半的讽刺,让刘培强心惊。
“可是后来我去求他们了。”
“......”
“他们松口,甚至答应把你的资料都交给我保管,你在空间站和MOSS的事,你年轻时在基地和军队里的事,你和张鹏的事,你和妈妈的事,甚至还有我的爷爷奶奶的事。我终于知道,原来姥爷没骗我。”
我真的被你爱着。
刘培强心里痛得发麻,刘启的声音这么冷静,如贝加尔湖一般明澈甘冽,却仿佛给了刘培强最有力的审判。
“刘启,那些都已经逝去了。”
“是。”刘启点头,不在乎的,“但是有关你的任何事都能让我付出一切代价。”
刘培强感到冰冷的雪花飞进了面罩,冻住他的喉咙和鼻腔,他抬起头,捕捉那个‘一切代价’的并非虚指的含义,轻轻地问:“什么代价?”
“这个。”刘启的手指敲了敲面罩,刘培强看到他转过头,一枚银色耳环在闪光。
“这是为了保证我不伤害你,也不背叛联合政府的监测器。一旦我有什么过激行为,就会立刻毒死我。”
“什么?”
刘培强的声音很温吞,很容易就满,因此很容易破音,刘启想。
他比历经风霜的父亲更为冷静:“到你身边的代价是脱离反叛军。”
反叛军?
刘培强浑浑噩噩的,后面是如何在冰层上情感崩溃都想不起来了,他张口结舌,刘启的眼神那么真挚和痛苦,让刘培强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要给予刘启斥责吗?他又站在什么立场上去责备刘启?他可以说刘启走入歧途吗?可是他甚至没有陪过刘启长大。
刘启送他回到医院,什么都没说,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父亲没有因为出门一趟而生出不必要的病热,就离开了。
03.
后面好几天他都没来,那天简短的坦白勾起了刘培强无法抑制的纠结和好奇,他根本忍不下去,没想过见不到刘启的每一天都会这么漫长。终于在医生来复查的时候,刘培强问到了刘启。
医生提到刘启这个名字都有些瑟缩。
在这之后他所说的那些话,都让刘培强夜不能寐。
刘培强拜托医生一定要告诉刘启他在这里等着见面,但刘启没有那么早就来。
某个晚上刘培强坐在窗边,他住在地下城最好的医院,最好指的是所有的外景都做得和原来的时代一样,晚上有星星,在这里是可以看到星星的。刘培强听到门锁打开,他静静回头,月光流淌向他的孩子。
刘启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他们说你想见我。”
“嗯。”
他半扎着头发,眉目染着风霜般冷酷,决绝的眼睛,不像刘培强,也不像韩朵朵。
完全看不出医生所言,刘培强所有的数据模型都是刘启提供的这些事,他说这世界上没见过比他更了解你身体所有参数的人,从建模到制作,没有任何一个细节出现出差错......原本那不该由刘启一个非专业人员接受的工作,却最后只有他能完全胜任。
日日夜夜和器官与肢体的模型生活在一起是什么感觉?他们称刘启是魔鬼,为了把父亲捞回来变成了魔鬼。有研究员踏入刘启的房间,那里悬挂着无数父亲的眼睛,在明黄色的营养液里浸泡着没成型的肢体,刘启在森森人体宇宙中安睡如一个婴儿。
刘启在刘培强面前拉开椅子坐下,他看起来这么冷静可靠,魔鬼藏到哪儿去了?
什么时候开始,刘培强再也看不透刘启了?
“当时,为什么要去参加反叛军?”
刘启笑了笑,很坦诚地摊开手掌,随后脱掉了手套,叠放在桌上。
“你就这么在乎?”
“他们很危险,我害怕他们伤害了你。”
刘启脸色阴沉:“除了你,还有谁能伤害我?”
刘培强哽住了,他无法反驳。
刘启静了一会。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恨你,也因为爱你。因为他们告诉我政府是在骗人,你的死本来可以避免,随后他们介绍了那些计划,还有让你复生的方法。”
身为军人的刘培强斩钉截铁的:“他们的宣传都是假的。”
如果那是真的,那逝去的人都会成为活着的人的枷锁,那韩朵朵......刘培强不会相信这种迷醉人心的技术,即使再来无数次他也会选择人类。
刘启的眼睛意味深长,他没有立刻与父亲针锋相对,而是怀着嘲弄说:“可是那对我很诱人。”
父亲欲言,刘启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止住了他的话,他的声音带着笑。
“刘培强,我说过了,为了让联合政府把你的资料给我,让我参与到你的复生计划,我可以放弃一切,这种事在我遇到反叛军的时候也发生过一次。”
父亲,你是饵,我心甘情愿的,并不为此难为情。就算两边都会利用我,欺骗我,又怎么样?
刘培强不可置信:“我是他们吊你的饵,为什么,刘启?”
你曾经那么恨我,却为我左右被骗吗?
刘启说出了刘培强没听到的,十年前的那句话,他念得很清晰,这次刘培强一定听得到。
“我想你了。”
最初的时候想得很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入睡,在木星上睁开的荒诞巨眼如同恶魔吞噬了我的父亲。刘培强,你骗我说你是星星,可地下城只有仿造的光点。你终于不再骗我了,可是我看到你的瞬间却永远失去了你。
后来没有那么痛苦,因为有人骗我能让你复活,这种狂想拯救了我。随后是联合政府的招安,我可以日日夜夜和你的影像生活在一起。
年轻的戴着墨镜的刘培强,带着天蓝色软帽的刘培强,抱着玫瑰花的刘培强,面试时窘迫的刘培强......
你仅存的身体被我保存,浸泡,成为一小块凝固的时间,至今没有人知道那些碎片被我藏在哪里。
刘启凝望着父亲的五官。
我在打印肢体的生物墨水里混入了我的血,只有我的血才能让这些器官温顺下来,我是你的创生物,你也是我的创生物。
十年里我曾经拥有过一千双你的眼睛,虹膜的颜色,睫毛的长度,眼皮的颤动频率,我都雕琢过,而现在这双垂下的,眼角反折一道皱纹上去的最像你。
刘启对此满意,他清楚看到父亲悲伤过头的眼睛,还有颤抖,还有动摇,他身为军人对反叛军的厌恶,身为父亲对儿子的愧疚,完全融合在一起。真好,刘培强,现在我真正读懂了你。不必再日日夜夜思考你什么时候才会离开我,你的勉强和退缩又代表着什么,被错过的成长给了我透视你的力量。
父亲的记忆里没有刘启漫长、绝望、悲苦的死等,他一直在沉眠,笨拙又懵懂。
真可爱。
现在他把这苦等里人类因思念导致的疯狂展现给刘培强看了,刘培强又会给出什么答案?
其实刘启心里很清楚。
“我不会再走了。”刘培强突然保证道。
“没什么,刘培强,我原谅你了,我也理解你。”
“我不会再走了。”
“......你的任务永远都更重要,英雄的家人要学会理解,小时候是我不懂事。”
“我说我不会再走了!”
刘培强又破音,他情绪激动的时候声音会变形,他怒气勃发的脸和瞪大的眼睛都非常生动可爱,他没法证明自己能平衡军人的本分和父亲的职责,他只能这样气冲冲地喊。
刘启冷冷问道:“你凭什么能保证?”
刘培强被他打断:“什么?”
“你又要以什么身份留在我身边?”
刘培强被完全问倒了。
“我不要一个消失了二十多年,突然出现就对我发号施令要做我父亲的人。“刘启抬抬眼皮,”我不要一个现在只比我大十年多点的人骑在我头上,那你要怎么留在我身边?”
刘培强先是迷茫,血缘上来说他们确实是父与子,可这还是一项道德和伦理义务,他没完成过。
他望着刘启,寄希望于现在这个聪明的儿子给他答案。
刘启无声地笑笑,毫不留情地站起来要走。
“别走。”刘培强抓住刘启的手。
刘启便居高临下地审视他父亲仰望的脸,真实的、鲜活的、饱满的、没有伤痕的脸。
月亮不会突然亮起来了。
所以他不会飞走。
刘培强,你会想到一个方法,想到一个身份,想到抓住我的词语,快想啊。刘启充满快意地在心中催促,快想啊,快一点。
刘培强头脑混乱地开口:“如果我不配做你的父亲,我们不能做父子,可不可以先从朋友,从任何一种家人做起?我不会离开你了,永远不会。”
刘启有些可惜这不是那个最佳答案,但是又无所谓,刘培强看起来这么需要他留下,迁就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都听到了?所有正在监测着我们一举一动的人,是刘培强要和我在一起的。
他的耳环在雪沫般的月色里闪光,像极会突然亮起的月亮。
04.
刘培强身体好转后被刘启接出院一起居住,后来联合政府的监测人员开始考虑伦理道德是不是属于他们该管的范畴, 对刘启的监测又是不是该进行时间的限缩,起码有些时候的有些声音他们不该听到。
刘培强据理力争了几次,对刘启的监视取消了大半,但是出行仍有障碍。
不过见过实验室里刘启的样子的人,刘启身边的朋友,甚至在反叛军里和他接触过的人,对刘启和刘培强如今的关系演变都不会有什么疑问。
他们或许会对人类的英雄刘培强中校怀有微妙的可惜之意,但他能留在刘启身边真是再好不过了。
反叛军刘启再也不会存在,魔鬼沉睡了,继续流浪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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